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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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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(上)

【諄諄教誨手足惜護】

卻說蔣銘因鳳棲山之事被家裏知曉,受了一場責罰。白氏早聽到傳報,急得在屋裏團團轉,只是不敢去勸。蘭芝在旁安慰說:“母親莫急,含光和允中都在,應該不至於怎麽樣的。”

白氏帶著哭腔兒道:“老爺那個脾氣,誰又不是沒見過,最可惡這銘兒,回回都是他拗,非要吃了虧才罷!不知今天又是為了什麽……”

等到蔣銘回房,過來探視,看他這頓打挨的不輕,禁不住又是心疼,又是怨悵,流下淚來:“到底因為什麽,好端端的,就鬧到這步田地,這二年你也大了,我看你父親也寬和許多,不成想今天……是不你又上來牛心,說話嗆著了?你就不能乖順些,這萬一,萬一氣頭兒上打出個好歹來,可叫娘怎麽辦呢?”

蔣銘身上疼的刀挖針挑,見了母親這樣,心中羞愧,又覺委屈,不由也把眼圈紅了……

白氏看他哭,反倒收了淚,問:“是不是因為雲姑娘的事,又與你爹頂撞了?”

蔣銘抹了抹眼淚:“不是,跟雲姑娘一點兒關系也沒有!”白氏:“那又為著什麽?”

蔣銘不答,悶聲道:“母親不必問了,總歸是兒子做錯了事,該當受罰。”

白氏無法,只得嘆口氣,囑他好生歇著,吩咐琥珀小心服侍。回到上房,卻把允中叫了來,追問究竟。

允中起初不敢說,支支吾吾,惹得白氏著急生氣,呵斥了兩句。允中見瞞不過,便教丫頭們都出去了,含淚道出原委,把個白氏驚得手腳發冷,閉口無言。

這白氏是跟著蔣毅原配周娘子過來的,周娘子得她倚重,那時就想讓她給蔣毅做個房裏人。蔣毅卻不願意納妾,一來二去,蹉跎的大了,到了發嫁年齡還留在身邊。蔣鈺長到五歲時,周氏病重,自知不治,才請老太太做主,把她收了房。

白氏頭一胎就生下兒子,闔家歡喜。蔣毅喜她性情和順,就沒再娶,多方設法把她扶了正。白氏母憑子貴,自是把蔣銘看得眼珠子一般。心裏每常嘆息,覺得親生的兒子只蔣銘一個,太少了。

如今聽說他在外面跟著官軍剿匪,還殺了人,別提多怕,嚇得心慌意亂。忙又來至兒子房中,數說他一場:“小小年紀,怎麽恁的大膽!這要是有個什麽閃失,你讓爹娘怎麽辦?我還活不活了?”

氣他不知自重,輕身犯險,又氣他不聽話,斥道:“就該讓你爹好好教訓教訓!要我說,打的再重些才是,好叫你長長記性,看往後還敢不敢了……”

把蔣銘數落的急了,連聲呼痛,白氏吃驚道:“要不找個郎中來瞧瞧吧。”蔣銘嘟噥說:“那也不用,您老人家少罵幾句,我就好些。”白氏瞪了兒子一眼,才不說了。

到了第二天,恰是允中生日。允中一早換了新潔衣帽,到上房給爹娘磕頭。因有昨日風波,各人心情都低落著,允中羞慚滿面,沒說兩句話,又哭了。

蔣毅當著白氏的面,沈著臉道:“論理,也該打幾下!看在你年紀小,又是你二哥帶著,以後引以為戒罷。這事兒從此不提了,不要再哭了!”

命人取過一個紫檀木盒子,打開來,拿出一塊玉飾,轉和顏道:“這塊玉給你戴著,雖然比不得你二哥的那一塊古玉,也算上品了,最難得,是你祖父手上經過的,你要愛惜。”

允中雙手接過,看是一塊圓形玉佩,質色瑩白,潤澤通透,上面的雲鶴紋樣雕琢得極為精致。知道是貴重東西,叫了聲“爹”,欲待跪下,被蔣毅攔住了。

蔣毅想起昨日氣頭上說過“看錯了他”,怕他吃心,放和緩語氣講了幾句關懷鼓勵的話,又問他有什麽心願。允中道:“孩兒只願爹娘身子康健,福壽綿長。別的無所求了。”白氏親手將玉佩給他系在腰間。

因問起近日刻圖章的事。允中見父親面色不悅,低了頭不敢說。蔣毅道:“我也不是責怪你,詩書畫印,原也是讀書人做的事。然而‘士先器識而後文藝’,你年紀還小,還是得多讀一些道德經典、禮義文章才好,不但是為了將來科考舉業,可知為人在世,詩書技藝還是其次,品行卻是立身之本,孝義誠信、知禮守分才是最要緊的。游藝之學,不是不讓你學,小道亦有可觀,只是致遠恐泥……”

教誨了一番,允中一一應喏了。白氏又囑他強健身體,說:“到底你是男孩子,以後也要跟著你哥哥們學些弓馬騎射才是……”命瑞香取出一身新衣服、一雙新鞋襪,給他送去房裏,交蘿月收了。

允中辭了爹娘,走到大哥這邊來。愧赧道:“昨日大哥送的那一方端硯,我很是喜歡,只是太貴重了,怕用著折福,我先放著,以後再用。”

蔣鈺臉上也沒個笑模樣,說:“留著做什麽?給你就是讓你用的。這硯臺發墨,你正用得著。”允中謝過了大哥,站那兒不吱聲。

蔣鈺問:“昨日竇莊主來信,你可知道寫的什麽?”允中搖頭:“不知道。”

蔣鈺就把信裏內容說了說,沈著臉道:“現在不讓你倆出門,不單是罰,也是護你們安全,特別是你二哥。你也該勸著他,知道事情輕重!”

允中這時才知王紹英被刺的事,吃了一驚,不敢作聲。

蔣鈺責備道:“出了這麽大的事兒,李勁叫你二哥轄制著,不敢說,還有情可原,你不該也瞞著!就算你害怕,不敢跟爹娘說,也該告訴我一聲!這要是竇莊主沒信來,全家都被你們蒙著,一點準備都沒有。萬一有什麽事,後悔都來不及!”

允中乖順道:“大哥別生氣了,是我做錯了,從此知道厲害,再也不敢了。”蔣鈺看他這樣,反不好再說他,安慰了幾句,讓他出來了。

允中又到二哥房裏。蔣銘在床上趴著,似睡不睡。琥珀搬個凳兒請三少爺坐,吩咐金匱倒茶來——原來前幾日蔣銘把佩兒名字改了,不叫佩兒,叫金匱了。

允中攔道:“不用倒茶了,我不吃茶。”把凳子挪在床邊坐下,看蔣銘神色萎靡,有氣無力的,叫了聲“哥”,眼睛裏又轉淚花兒。

蔣銘苦笑道:“行了別哭了,還沒哭夠,你哪來那麽多眼淚。”又道:“沒事兒,我好些了,過兩天就都好了。”

允中道:“哥想吃什麽,告訴我一聲,我叫廚房做去,或叫他們外頭買去。”蔣銘道:“待我想起來,就跟你說。”笑了笑:“今兒你過生日,我也沒什麽好禮送你。”允中:“哥說什麽呢。”

把剛才蔣鈺的話告訴了一遍:“不知怎麽,那王知寨被人刺殺了,二哥知道麽?”

蔣銘道:“我也是才知道,昨兒在湖亭吃飯,碰見竇憲和他妹子,都與我說了。”允中這才恍然:“我說的呢,哥一回來,就知道是這事兒。他們怎麽樣?”……

說了會兒話,怕累著哥哥,告辭出來。

回到房中,蘿月一眼就看見他腰間的玉佩:“是老爺賞的麽?”允中點頭:“是,拿下來吧,你替我好生收著”。

蘿月道:“那會兒你剛出門,琥珀姐姐就來了,二少爺送了兩管筆來。”拿給允中看。允中道:“我剛從二哥那邊來,他怎麽沒說?”看了兩眼:“先放著吧。”讓翠墨收去了。

蘿月悄聲道:“琥珀姐姐哭的眼睛腫腫的。我問她,二少爺怎麽樣了,她說,昨晚大少爺打發潮音送了藥去,用了,今兒已是見好了。”

允中“嗯”一聲,看蘿月要說不說的樣兒,因說道:“你一定想問昨天的事,別問了,不是什麽好事。”

蘿月“哦”了一聲,低聲自語:“自我來這些年,沒見過老爺這樣動怒……”

允中問:“你聽說什麽了?”蘿月搖頭:“沒聽說什麽,連瑞香都說不知道,只說連大爺都有了不是,從來也沒見過的。”

允中坐下,嘆氣道:“這件事,也不是不能告訴你,可你知道了,她們要問,你不說,豈不得罪人?要是說了,難保口耳相傳,私下議論,讓太太或是大嫂聽見了,又是事兒。所以,你還是不知道的好。實話告訴你,昨天,要不是二哥把錯兒都攬下了,大哥勸著,我恐怕也要受些責罰呢。”

蘿月便不再問了,替他解下玉佩,兩個湊一起賞看了一會。蘿月道:“這是稀罕寶貝,可見老爺太太疼你。”允中點點頭,笑了:“回頭你打個絡子,把它絡上。”蘿月:“要打什麽色的呢?”允中道:“你看吧,這個玉色,配什麽色都好看,只是艷色怕顯俗氣,又不能太紮眼,還是松綠或者石青吧。”

又去書房搗鼓了一會兒印章,思忖起蔣毅的話,發了半日呆,叫蘿月把那六經語孟的書收拾出來,用心看去,不提。

轉眼數日。允中每天過來看望二哥。蔣銘的傷漸漸好了,這天到上房請安,蔣毅臉上一絲笑也沒有,只命他:“好生溫書,回頭查問你!”蔣銘喏喏而退,心裏郁悶,也只好自怨自艾罷了。記掛雲貞,卻愁出不去門,又沒別的事情做,只得讀書寫字權當消遣。

眨眼到了中秋這天,從早起薄雲遮日,及至傍晚,淅淅瀝瀝下起雨來。

因蔣毅沒什麽興致,白氏這陣子又有些身體不適,家中少了蔣錦,蘭芝本來有蔣毅在場就拘束,又因禧兒午後有些發熱,掛念著,愈發形容肅靜。蔣銘和允中哥兩個,一來沒心思,二來還在看父兄臉色,也不敢說笑。是以這個中秋節過的甚是寡淡無味,就連禥兒都比平時安靜許多。一家人吃了晚飯就散了,蔣鈺陪著父親去書房說了會兒話。

這雨直下了一夜,一會兒大一會兒小,天亮了才住。蔣銘思念雲貞,整晚上沒睡好。尋思道:“看這情形,不要說重陽,只怕到了冬至也出不了門,原說好了去看她,忽然不去,豈不讓她擔心著急?”

思來想去,還是去求求大哥,或能想出個法子。又想起這陣子,蔣鈺一次也沒來屋裏探望過,見了也是愛理不理,顯然還在生氣。心知混不過去,這天下午,打聽蔣鈺沒出門,便過兄嫂這邊來。

一進門,就見潮音站在門口,看著奶娘領禧兒玩耍。秀春扶著菱歌,在穿廊來回散步。見他來了,潮音笑說道:“大少爺和少奶奶在小書房呢。”引著過來。向裏報說:“二少爺來了。”只聽蘭芝應道:“請進來吧”。

蔣銘進了門,見大嫂正在書案旁看賬目,看見他,笑了笑,把手裏的賬簿放下了。須臾蔣鈺帶著禥兒從裏間出來,蘭芝一邊領了禥兒,一邊背著丈夫給蔣銘使了一個眼色,示意他小心應對。出去把門關上,屋裏留下兄弟兩個。

蔣銘上前作了個揖,叫聲:“大哥。”蔣鈺也不應他,在書案後頭坐下了,臉上平平的,也不招呼他坐,只問:“什麽事?”

蔣銘本想說笑兩句,見這光景就說不出來了。便道:“哥,我想出門一趟。”蔣鈺一皺眉:“做什麽去?”蔣銘:“早先跟朋友約好了的,要見一面。”

蔣鈺仍是板著臉,拿起手邊書冊瞅了瞅,口裏說道:“不行!父親嚴命,不許你出門。實在是要緊的邀約,打發個人,出去告訴一聲得了。”

蔣銘見這樣,心裏發急,說道:“那什麽時候才能讓我出門?難道要一直關著我,直到進京不成?”

蔣鈺嚴厲看了他一眼,把臉一沈,手上書本“啪”的一聲撂在桌上,把蔣銘嚇了一跳,瞅了瞅哥哥,招架不住,把頭低了。

蔣鈺嚴聲說道:“這是父親的意思。要依我,進京也不必去了,就在家好好反省,什麽時候想清楚了,什麽時候再去!你看看你這個樣子,心浮氣躁,做事不動腦子,還考什麽?考中了有什麽用?真要有什麽差使,還不夠你惹禍的!”

他驟然發怒,蔣銘不敢則聲。蔣鈺聲音不高,語氣卻十分嚴厲,斥責道:“出了這麽大的事,自己對在哪兒,錯在哪兒,不該好好想想嗎?人命關天!就是官府判人死罪,也要三審五核,查的清清楚楚。現在死的人身份不明,你卻好像沒事人似的。以後你要是做了父母官,民生命案,也是這麽稀裏糊塗就行了?你將來要做什麽,家裏對你怎麽期望的,自己不清楚麽?學那一介匹夫,好勇鬥狠,爭強好勝,幾句話就去拼命了,就這定力,以後還有什麽出息!”

“……還有,你就不想想,你的命,是自己的麽?守身事親,不妄為非!讀了那麽多書,都讀到哪裏去了?我看爹說的一點兒沒錯,你現在這麽任性,不知自省,都是平時我太縱容你了!你還怨父親嚴厲,要我說,反倒是罰的太輕了!你現在,根本就是反身不誠!”

話說蔣鈺平素很少發火,對弟弟妹妹一向寬和愛護。但他說出來的話,總比蔣毅更難辯駁。蔣銘自小與大哥親厚,習文練武也是哥哥照管的多,心中對他畏懼不亞於對父親。當下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,頭也擡不起來,一聲不得言語。後聽說到“好勇鬥狠”、“反身不誠”的話,心中半是愧怍,半是委屈,臉上不禁露出傷心難過的樣子來。

蔣鈺看他這樣,就住了,沈聲道:“怎麽了,我說錯你了麽?”蔣銘擡頭看了哥哥一眼,低頭吸一下鼻子,賭著氣說:“沒有!”蔣鈺:“沒有你委屈什麽?”蔣銘擡手抹了一把眼淚,不言語。

蔣鈺籲了口氣:“你過來,坐下。”蔣銘看他一看,欲言又止,站了半晌,方走到桌旁坐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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